□高贵华

我总是认为，人间的味道无非有两种，一种是食物在口腔里咀嚼舌尖上的体验，另一种是对过往生活沉淀后的感悟。可有时候，我常常一边品尝着食物，一边又不自觉地联想到食物背后的故事。在潜意识里，两种味道相互叠加融合，吃出了别样的感受。母亲的西瓜酱便是一例。

立秋后，母亲的西瓜酱在房廊的角落里，悄悄地酝酿好了味道。随着母亲将最后一层油纸揭开，一种饱满而熟悉的气味扑鼻而来。腌制好的西瓜酱，有黄豆的酱香，也有西瓜的清爽，更有青花椒粒陈化后的浓烈。

西瓜在老坛里，经过一个多月的浸滋慢润，依然保留着绿色的皮和红色的瓤。花椒粒还是那么青翠如新，点缀在黄豆酱里，显得秀色可餐。一坛西瓜酱，色味俱佳，形神兼备。怪不得母亲每年夏天总不忘腌上一些，像个小学生必须完成课后作业一样认真。

以前，我在村里上小学时，放学后总喜欢拿起一个馒头，从中间掰开，再从坛里舀出一勺西瓜酱夹在馒头里。我一边吃着，一边去大街上找小朋友玩，完全顾不得酱汁从指缝里流出。馒头夹酱吃出了童年的快乐，也刻在我成长的生命中，成了儿时的味道。除了吃西瓜酱，我还吃酱里的西瓜子。这些瓜子经过各种佐料的浸泡和时间的积累，虽然个头较小，但味道咸香，与众不同。

与往年一样，母亲在夏季西瓜成熟的季节，惯例腌了一坛。与往年不同的是，母亲已年逾古稀，头发花白，行动迟缓。她在慢慢腾腾的劳动中，重复着一辈子定格的动作。我心疼母亲，告诉她今年不要再忙活了。现在一年四季，瓜香果脆，鲜蔬不断。至于西瓜酱，我都吃半辈子了，早就记住了母亲的味道。

母亲微微一笑说道，以前做西瓜酱，是日子艰苦，吃饭时不至发愁；现在做西瓜酱是我老有所为，也顺便调理一下咱家饭菜的花色。再说，一辈子都这样，我也闲不下来，不做西瓜酱的生活，就像做饭时少放了一味大料。

母亲的话，我竟无言以对。看来，做西瓜酱像基因一样，已刻在母来的生命里。对我而言，如果秋后的餐桌上，见不到一碟半盏熟悉的西瓜酱，同样会觉得生活里缺点什么。

因为我和孩子都爱吃这道家传的美味，母亲自然满心欢喜。做饭时，她还总是千方百计地搭配鸡蛋、虾皮等，变戏法地调制出不同味道，让全家人吃出惊喜和创新。每次见到母亲又端出了西瓜酱，我总表现出快要饿死的急迫，大口大口就着馒头吃饭。母亲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样子，既有些担心又幸福地微笑。

有的人走了一辈子，也走不出乡音的包围。而我这辈子，也恐怕难以走出母亲的味道了。母亲的西瓜酱犹如我人生的陈酿，沉淀在血管里，年复一年，历久弥香。